晚上8点,我与x君登上从上海南开往长沙的动车。车内很整洁,人也不多,显得很宽敞。x君靠窗坐了下来,我坐在他旁边。

我与x君谈到韩国前总统卢武炫自杀的事情。

“虽然我不赞成人的自杀,但还是很佩服他的勇气。”我说道,心里想着《复活》里的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

“人言可畏呀,我感觉这个社会能够吞噬人的灵魂,也许我哪天也就这样被吞噬了。”x君并不看我,只是盯着前方的车厢,似乎在自言自语,带着些嘲讽的口气。

就在这简短的谈话间,列车已经启动了,很快驶过了站台,进入到深深的夜幕中。车内亮如白昼,而外面是黑夜,这时车窗变成镜子,向外面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有车内环境的镜像。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水果摊的惯用伎俩所达到的效果,我现在觉得车内空间有实际的两倍大,但同时又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少,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这狭窄的车厢,就是整个世界。

我与x君停止了谈话,车厢内十分寂静,让车厢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显得美妙无比。我在这美妙中,开始翻阅车上的《旅伴》,很快地被杂志里的财富故事所吸引,并开始设想,这次回家后不如自己包座山,种些速生林,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

x君叹了口气,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扭头看了看他,他仍像之前那样,眼睛那么茫然地盯着前方,目光投射出来的,似乎有某种无穷无尽的忧郁。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车厢的过道不断的延伸,直到某节车厢的门是关闭的而停止。

我又翻了一页,继续阅读,而x君,仍旧凝视着前方,似乎在看着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脑袋里正翻腾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想法。就这样过了良久,x君想摆脱什么一样,但又不知如何摆脱似的,于是就俯下身去,伏在案台上,把头埋在双臂里,但看得出他的心里并没有平静。

大约又过了一个钟头,窗外有光映进来,我抬起头看去,窗外一排排整齐的路灯,正一列列从眼前移过去,我看着这夜景,感觉像看国庆阅兵式一样,一列列整齐的队伍从电视画面上走过。

“嘿,起来看看夜景。”我推了推一直趴着但并没有睡的x君。然而他仍在专注地做着脑袋里的思想斗争,并且因为我的干预而变得更加激烈起来。“金华站”几个大字从眼前飞过,列车又驶出一个站台,车窗再次变为镜子。这时x君的思想斗争似乎告了一个段落,缓缓抬起头,向右侧窗外看去,自己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对着“镜子”,他理了理头发,有些害羞地说“怎么会这么乱?”我说“还好哇”,他又迷茫地问“有什么好看的阿?”我意兴盎然,没有说话,自顾看书。

我一边看书,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身旁的x君又继续那么向前望着,或者将头靠在椅背上,目光在行李架上漫无目的地游移。每当经过一座城市,就会有外面的灯光射进来打破旅途的单调,而每当这时,x君恰好埋着头在思忖。

我看着一座座城市的夜景。已是深夜,有的城市街道上仍然川流不息,也有些城市只亮着零星的几点灯光,好像已经沉睡,但却要告诉外界它是活的。对,它们都活着!从远处看这些城市的夜景,你听不见它们的喧嚣,但是你能感觉到它们的脉博。有些城市正如襁褓中的婴儿,有些正处于青春期,而有些则已迟暮。

x君又从胳膊里抬起头,仰望着行李架。

我正好读到太平天国的故事,里面讲到一个名叫华尔的英国人,参加太平军,并领兵抵抗清朝与外国的联合正规军的镇压。我联想到电影《最后的武士》里,美国军人艾尔格兰加入武士集团,与武士首领带领武士们与自己曾经训练过的天皇与外国的联合正规军作战。最后,他们所维护的心中的美好理想都悲壮地灭亡。我期待张艺谋这类的大导演能将华尔的故事也拍成电影。

我看看了时间,已经将近3点钟。

“你一路上想些什么呢?”我问x君。

“中国的火车很不好。”他似乎有些不满。

“难道你去过外国?你是在和哪个地方比较呢?”我很奇怪他能将一些小事说得很大,大到从火车直接谈到国家。

“中国是一党专政,所以中国的火车就不好。”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不字说得很重。

“火车跟政治有什么关系吗?”我很诧异,又想起身边曾有过很多这样的x君,虽然身在中国,但并不足够了解中国的现状,对外国更是和我一样,从来就没有去过,身边也没有海归朋友。但是对这些都不了解的事物,他们能够做出一些评论,得出一些结论,而实际上这些结论就如同这火车跟政治的言论一样,毫无事实根据。

“我感觉我们永远也到不了长沙了。”他惆怅地说,声音里又带着些对自己的嘲讽。想必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可笑。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他总是语出惊人,让我要蹦起来。

“我感觉车都没动。”动字拖得很长,因为他潜意识里明白自己又在说一些蠢话。

“为什么你会感觉车子没动!”我要出离地诧异了。

“我感觉,人生就如同这车厢,一直是静止的,时间也是静止的。”的字又拖得很长,我想他现在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又是没有事实根据的结论,我不喜欢这些没有事实根据的议论,因为它们与真相不符,而与真相不符,就根本没有意义。两个人在飞速地向着长沙前进的火车上,绞尽脑汁地讨论为什么中国的火车不会动这个问题,简直太荒谬了!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局限在车厢里,而不看看窗外?”

“看过了,看不到什么哇。”他看着我疑惑地说,还用手摸摸自己的脑勺,让我想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句话。

就在这时,窗外又有灯光照进来,火车慢了下来,“长沙站”三个大字缓缓进入眼帘,最后一个刹车,我们随之向前倾了一下。

“好了,到了,我们下吧。”

本文纯属虚构。